半十

无趣的人

【维勇|父子】My Little One(1)(2)

*养父子设定,年龄差巨大

献给小可爱 @六叶朱 

 

1.

我第一次带Yuuri去滑冰时他才六岁。那时我收养他已有三个月,他仍在小心翼翼地与我保持距离。我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会如此敏感而细心,毕竟我六岁时还在享受着一段没心没肺的孩提时光。他无疑是不讨厌我的,却不肯、或许是不敢与我过于亲密。这或许是我的错,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刚刚失业、对前途迷惘不定的男人,实在是不适合在最消沉的日子里收养一个安静内向的孩子。但我自私地把他视为一种寄托,安置我脱离滑冰世界后空虚的余生——一个孩子,是的,毫无关联的血缘,迥然不同的容貌,天差地别的性格,甚至没有共同使用的语言。我惊讶于法律何以允许我把这个小家伙纳入我空洞家庭生活的一部分,让一个连自己的生活都照看不好的男人学着去照顾另一个,天呐,呼吸着的生命。我想我也曾在看着他缩在副驾驶座上睡着时暗暗后悔,不是后悔把一份美好的全新的陌生添入自己已经死水一样的生活,而是后悔在自己全然没有能力给他最好的全部时冲动地向上帝索要来了这份宝贵的馈赠。

是的,他是我的天使。我在好几个月,几年,或许更久之后才真正地意识到。但我第一次在灰暗中产生这个念头还是在他初次踏上冰面时。起初他很拘谨,不是对滑冰,而是对我。在我把他抱到椅子上、给他系鞋带时,他整个小小的身体几乎是绷紧的,我试着教他“小兔耳朵”的打结方法,尽可能轻柔地说话——我之前30年的人生经验都没教过我怎么和小孩子说话——把鞋带打好,又解开,重新系上。他看得像是很认真,又很紧张,甚至不敢为我绞尽脑汁说的俏皮话笑一下,只在我蹲得小腿发麻而重新起身时低着头用英语小声地说了一句:“Thanks,Vic.”他的英语还不是很好——之前在孤儿院很少与人交流,也便没有学很多,俄语更是一窍不通。他的语言观念里没有“t”的概念,我索性就让他叫我“Vic”,反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亲昵。我不会像孤儿院的教师那样强迫他叫“daddy”,这太像个沉重的过家家游戏。尽管还在这个年纪,他显然保留着对生身父亲的鲜明记忆,我在照片上见过那个朴实而和善的日本男人,并且相信他远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好父亲——我可能永远做不到。

我在收养Yuuri之前断断续续地去了两个月孤儿院,那之后又是三个月,我和他之间仿佛仍停留在第一次见面时的状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么多健全或残缺的孩子之中选中它,这个幼小的亚洲男孩身上我看不到我们之间的任何共同点。但我偏偏选择了他,并且相信也是他选择了我:或许我们之间的交流依然困难,但孤儿院的工作人员笃定地表示我是他唯一愿意接近的访客。几年后Yuuri告诉我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的真实性。

或许在把他带回家的第一天我就该带他去冰场的,但也许是我不愿面对,也许是别的任何原因,我拖延了三个月。但在冰上他确实不一样了——我必须承认他是个天才。他用了几乎不到同龄人一半的时间就在冰上站稳了(有些人甚至一辈子也做不到),并且在滑行的尝试中像初学飞行的小鸟一样活跃起来。在他隔着小半个冰场愉快地朝我喊道“Vic你也过来呀”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一种冻结了很久的东西猛然从冰层中崩裂而出: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向我索要些什么,可那甚至不关乎任何物质的需要,而仅仅是一次愉悦旅程的同行。可我还是辜负他了,我依然没有从与赛场的冰面分离的疼痛中抽离出来,无法让岁月切割出的伤口再一次贴上冰冷的疼痛,我只是站在场边看着我的小鸟凭自己的努力摸索着学会飞行——一星期之后他的滑行已经像模像样了,我依然只是担当着一个不尽职的教练的角色,只在他退回场边稍作休息时略加指点。滑冰依然使我疼痛,但我不无欣喜地看到它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感淡去了,至少不只一点。

我试着去适应新的工作:与滑冰无关的、枯燥乏味、虚情假意的拍摄与代言。我知道之前十几年积攒的荣光还够我挥霍一些年,但它们终究会随着容貌一起淡褪。这个认知让我认清年轻张扬落幕后的无力,不可遏制地继续消沉下去。只有每天傍晚在冰场的一个小时能给我短暂的慰藉——我,和我所剩唯一的寄托。我尽可能推掉任何工作腾出这有限的共处时间,而就像一切美好的童话故事一样,我们在平稳中渐渐地走得更近。他会在训练结束后我带他去买冰淇淋时拉着我的手用笨拙的英语含糊地告诉我其实他更希望我用日语的发音叫他“勇利”,而不是和孤儿院的其他人一样翘着舌呼唤一个陌生的英文名字。他提出这样的愿望让我莫名地高兴了很久,并努力用小半个晚上学会了日语五十音。那天夜里我在床头给他讲晚睡前故事后用并不标准的日语对他道了一声“晚安,勇利”,他竟拽着我的睡衣袖口哭了起来。他一向用沉默拒绝与别人分享一张床,这晚上却任由我抱了整夜。我让他把脸埋在我胸口,感受怀中他小小肩膀轻微的颤动与断断续续的鼻音,除了轻轻拍打他的背部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终于在午夜来临时我听见他渐趋平稳的呼吸,怀抱一份前所未有的温暖与他一同沉入梦境。

那一刻我真正感到灵魂有了归所。

 


2.

十二岁那年勇利坚定地告诉我他要学滑冰。

他已经断断续续地滑了很久,却不曾真正意义上系统地学习过。我应该对此负全责。我非常清醒地知道这都是因为我仍在逃避一切与我年轻时的事业紧密相关的东西,看着他日渐熟练轻盈地动作似乎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极限,只要他不主动提起,我便会一直逃避下去。

我比任何人都知晓滑冰的意义,也比任何人都深谙走上这条路的苦痛。但只要他想,我便无法阻止——从他站上冰面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是生来属于这里的。我们之间看似没有任何相通点,却在不同的时间里通过同一片冰面相联结。我不可能让他停下,就像我无法抹去过去的自己一样。我俯身为他系好鞋带,目送他踏上冰面,能说出的只有一句:“去吧。”这是我的放手,也是我的祝福。而他回过头,向我伸出了手,我才明白他的恳请的意义。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滑冰,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胜生勇利,没有谁比我更能护他在这条坎坷的路上少受一些创伤。

我放下了渐渐滑向低谷的工作,以唯一学生的教练的身份重归曾经抛弃我的一切。踩在冰刀上的双脚依然会隐隐作痛,但我已经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的时代早已过去,现在,新的未来正在你面前、手心。

我倾注所有教给他我能给的一切,我也见证他与我共享的淤痕与伤口。我们在深夜里互相抚摸彼此的新老伤口,感慨它们的走向是如此千变万化又如此默契。一次他倒在冰面上在疼痛与失败的苦涩中忍不住哭了,还有一次他扭伤了脚踝几乎无法站立,可他最终还是站起来了——用他自己的方式拒绝了我过度的庇护。我认识到他远比我想的更坚强,我的孩子,我的学生,我日后怀着深重罪孽珍视的爱人。我明白我需要他,远比他需要我来得更强烈。

我背着受伤的勇利回家,感受背上逐渐累积的重量。耳畔他压低的话音里似乎有愧疚,仿佛担心终有一天他会在他胡思乱想的小脑瓜里把我压垮。我笑说你长再大都别想摆脱我,这辈子都别想,我会做一个烦人的老父亲、老朋友,絮絮叨叨陪伴你一辈子的。他埋下脸在我耳边说“好”,安静了几秒才补上一句“你说好了”。

然后他沉默了很久——我们之间不乏这样的沉默,而彼此都享受其中。我们都太需要一个可以安心的、不会有任何人逼着你开口说话的时刻,并总是乐意给对方这样的自由。我们时常无话可说,却不因此尴尬,这让我越发感到遇到这样的他是多么不易。我在黑夜里把脸埋进枕边的小脑袋乌黑柔软的头发里轻声地说“我爱你”,他总是睡得很沉,而我长久地凝视他稚气的睡脸,不肯放过一丝最温柔的气音。我告诉自己,不能着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背着他的时候就能想到久远的未来,想到不可避免的老去与他日渐淡退的孩子气。但他打破沉默的时刻总是意味着惊喜,并在不经意间戳中内心久未示人的柔软之处: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很久很久以前。”

我一时愣神,不知如何作答。他便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吐着热气自顾自说下去:

“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看着电视,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但那个地方不常能看到电视,我就用了很长时间摸清了比赛重播的时间,想方设法偷偷去看。我听不懂电视里的人说的话,只记住了你名字的发音,后来我才知道我搞错了,那个很长很长的不是你的名字,是你的姓。有时候你刚上场我就必须躲起来了,不然被发现了会挨骂,还要受罚,也有时候我终于找到机会从小窗口里伸着脖子看外面的老电视,你的表演刚刚结束,但我看着你抱着狗狗玩偶笑的样子就会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我那时候就好想好想到你面前,也送给你什么东西,让你那样子笑,可我什么都没有……后来我不管什么时间去看都看不到你了,我被罚了好多次都没有看到。我以为是我做了什么错事,让上天惩罚我每一次都刚好错过。我不会想到你是退役了,于是我每天更努力地做一个好孩子,我乖乖按时睡觉,不跟别的孩子偷偷跑出去玩,受欺负了也不做坏事报复,还努力吃掉了每一餐硬邦邦的胡萝卜——真难吃啊。可我还是没在电视上看到你,那是我在那个地方唯一盼望的事。最后上天好像终于看到我的努力了,它给了我一份最大的奖励。你出现在门口的那天大家都兴奋地跑去看,可我不敢,我躲起来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怕我一碰到你你就会消失,我睁开眼睛发现这又是一个梦,醒来我还是一个人睡在小床上,还得去抓阁楼的老鼠,还得吃冰冷的胡萝卜。你后来和我说话,我回答不了任何东西,我忍不住躲着你,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直到你把我带回来我都不敢和你说话。后来想想我一定是太高兴了,高兴到怕多幸福那么一点点都会把好运气用完了,所以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会懂这种感觉吗?我感激上天,可我渐渐地不信它了,因为我发现一直以来你就像我的神明一样,我只要信你就够了……维克托,维克托?你别哭啊……我说错了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那么多回忆,他所珍视的、让他幸福地露出笑容的部分,竟然全部关于我,而我竟然从来不知道,在我把这个小家伙带进我的生命之前,他已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陪伴了我这么久。我自认为善于在不同的人面前把感激、赞美、许诺表达得完美无缺,那一刻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手忙脚乱地想给我擦眼泪,差点一个重心不稳从我背上摔下来。直到我把他放稳在汽车副驾驶座上他才急切地来捧我的脸,问我怎么了,问是他让我难过了吗。我说他的心情我都懂,我也为自己的幸运感到难以置信。

我也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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