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喰种瓶邪】White Night 章二十一
Chapter.21 光
空气里充斥着陈腐的味道，压迫感极重地汇聚在鼻腔。狭长的走廊延伸向一片漆黑，假想的尽头却似乎永远走不到。目光没有焦距，飘忽在光线昏暗、随着视线缓缓移动的壁灯上，眼前一片黯然。
曾在梦中一次又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醒来仍是笼在次氯酸的气息中，耳畔响着老人并不安稳的鼾声。噩梦乍醒时无法辨清脑海中那盘老旧录像带播放的影像，却在漫长单调的光阴流逝中留下深埋的后遗症，在似曾相识的景象中一触便再度降临。
背景是灰色的，又或者一切都淹没在一层暗色之下。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只是浮游在虚空的幽魂，呆滞地注视着面前静止的画面，想观察得更多，确认身在何处，却连略微偏转视线都做不到，被牢牢钉死在荧屏上。
模糊的光影，黑暗的走廊让他不安，他想逃离，却被死死禁锢。触觉似乎失灵了，只能感知到心脏还在有力地、毫不犹豫地、永不屈服地跳动，也许灵魂会代替不复存在的身体颤抖，想把体内压抑的灰暗情绪厉声嘶吼而出，却堵在喉底，甚至吐不出一个喑哑无力的音节。
画面里似乎突兀地多出了些什么，几乎是同时，他意识的一部分开始更剧烈地挣扎，另一半却是迷惑，思维像滞涩的液体，在狭小的空间内滚动着，寻不到出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被拉伸到极点而绷断了，精神也在顷刻间瘫软下来。像是烟火孤注一掷的炸裂，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悲伤，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拥有这样强烈的悲哀，满得似乎躯体已承载不下，在达到饱和时彻底倾覆，涌向四面八方，淌了一地绝望。而长时间静止的画面凭空多出的朦胧人影，让他的不安陷入深谷，灯光明灭闪烁，各种感官开始慢慢恢复。
最先回归的是温度觉，冷——如此清晰的神经冲动，冷到把塞满了悲伤与恐惧的心彻底冰封，随着血液循环冻僵了四肢百骸。任何感情都被抽去，他只是冷眼看着一个男孩匍伏于地，像一只被打断了后退的走兽般在冰冷的地面上爬动。坚硬与湿冷的触感竟是由外而内渗透薄薄的衣衫，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身体。
不，他并不是那个旁观者。
头痛欲裂。
弥散在空气里的气息已经变得微弱，然而阖上眼，张起灵仍能隐约地感知到。本就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味道，混在城乡交界处车流、行人、建筑物释放出的的混合气体中，此刻更透露出些许让人不安的气息。循着这样难以把握的线索绕过三两个拐口，本就浅淡的气息便在风口被巧妙掩盖。对方显然也不大意，走了些弯路，就通过这种简单却有效的方式把踪迹抹除得一干二净。
王胖子见他迟疑，很快明白了过来，稍作思索便道：“跟我来。”张起灵自然看得出这胖子并没有过人的感觉能力，仍是快步跟上，便听得他自信满满的分析：“这群人虽然行事高调，但现在也太过惹人注意了，必然要往没有行人的路段走，即便如此仍是不保险，他们一定会尽可能快地转移到下一个据点。附近这样的地方，我倒是只知道一个。”附近是胖子的地界，张起灵对这一地域的了解自然不及他，此时便由他带路，两人沿偏僻的暗道快步行了几分钟，很快便进入了已被废弃的一处工业园区。胖子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张起灵一个健步飞身越过工厂一人半高的围栏，稳稳落地，惊讶道：“你来过这儿？”张起灵点头，没多作解释，径直往里走。胖子赶忙行动起来，费了些气力才翻进了墙，那一身蓝色帽衫已穿过了一排废置多年的重型机械，停在工厂灰绿色的边门。
张起灵和胖子对望一眼，后者立即会意，看似笨重的甲赫自肩甲盘绕上手臂，迸射出密集的光球，直直砸向一人宽的铁门，在接触的瞬间猛地炸裂，巨响声中强大的气流让有所准备的两人都退了一步，然而定睛再看那铁门，仅是有了一个明显的缺口，与墙体相连之处几乎毫发无伤。“这里果然有蹊跷，”胖子冷笑一声，“这种程度的爆炸，还能完好到这程度，防保措施做得不错。”随后就说开了：“想当年胖爷我人称爆破肥王子，要不是上回那女人攻势太猛，来不及准备，早就一炮……哎小哥你等等我呀。”胖子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前，一矮身从门身上的豁口轻松进入，这才急忙冲上前去——
“不好，卡住了！”
话音刚落，胖子便被猛力一拽，跌了个嘴啃泥，再抬头时刚拉了他一把的人已经奔入了狭长的走道。
“年轻人可真心急啊……”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也好，他赶紧去办正事，这些杂碎还是交给胖爷我吧。”抬手接下突如其来的一击，余光正瞥见长廊一侧的边门上窜出另一个黑影，暗想这些人倒是训练有素，这么快就被爆炸声引来了，同时稳稳挡下第二次攻击。
只有两个人，应该不算难办，胖子怒吼一声，眼中闪过一道血光。
“吃你胖爷爷一招！”
……
不，他并不是那个旁观者。
画面有了一瞬的定格，他意识到他站在男孩的面前，空洞的双目嵌在苍白清瘦的脸上，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求救，却更像是在索求着什么。
悲伤伴随着孩子因痛苦逐渐扭曲的脸孔越发厚重，他终于看清，这个男孩的脸，与相片中年幼的自己，完全重合。
震惊将画面撕裂，眼前成了一片凌乱的色彩，在虚空中穿行、交织，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剧烈，似乎随时都会过载炸裂，交错的线条与夸张的色中，他辨认出一双腥红的眼，瞳孔中充斥着让人战栗的疯狂，疯狂到足以将他吞噬。他听见灵魂深处的嚣叫与轰鸣，嗅到浓烈的腥甜味，甘美却让他恶心，只是转瞬，眼眶中似乎都要溢出血来——一片滚烫蚀骨的鲜红。
然后他睁开眼，一切都寂静了。
黑暗中出现一道光。
那个年轻人，从模糊的记忆中走来，浅淡的光线为他的身形勾勒出一道金边，看不清神情，却步履郑重，踏过遍地鲜血，踏过梦魇中被他撕裂的残破的尸骨，如天神一般降临到他面前，一如当年。
他终于落下泪来。
你是绝望尽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