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优】昼夜 四
四 篝火
夜色彻底降落，嬉闹过后疲惫的一圈人围坐在篝火旁，火光映在他们身上跳动。
有些情绪只有在沉默的时候才会蔓延而上，而后将心神不可抗拒地吞噬去一角。
两位女孩换好了衣物从远处走来，处境决定了他们即使是做这样的小事也不能单独行动。与一起身，视线不太好意思往离篝火最近的两人身上放，只是僵硬地转向了一旁的君月士方。却见君月以一个半蜷缩的姿势坐在沙地上，因离篝火的距离较远，衣摆下下陷得的沙砾形成一个潮湿的圆。
他自然知道君月在想什么，更知道此时再提及那个名字只会徒增其精神上的压力。于是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君月唯一干燥的肩，以素来有些柔软的声音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君月抬起了头，目光落在火堆边因逆光而有些模糊的人影，叹了口气，站起身，也没有拍去湿透的衣裤上的沙粒，声音有些低沉：“走吧。”
而事实上让他担心的不仅是亲生妹妹。
另外一个让人费心的家伙，正在温暖的火堆旁枕着米迦尔的腿睡得正熟。
这也是他的家人。君月闭上眼，脱去被海水浸透的外衣，想到。
优一郎的情况还不稳定，眼下带着他回到人类身边，无异于去送死。
他想起光辉笼罩下天使的双翼，羽翼铺展后狰狞的面容，那时的心痛，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不能再让一个亲人变成彻底的怪物。
那些决心都写在脸上，一旁的与一看得分明，错身而过的筱娅和三叶亦是。
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家人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三叶的脚步随着惯性还要再往前，被筱娅一把拉住了。女孩红褐色的眼里有着一丝一如既往狡黠的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绕到离篝火远一些的地方坐下。
“反正我们也没必要烤干衣服了，就别去打扰他们俩了。”筱娅眨了眨眼睛，三叶像是想起什么，面颊一红便跟着到一边，视线仍是不受控制地往那个方向飘。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米迦席地而坐，微垂着头，目光停留在沙面篝火的影子与怀中的人之间，金发遮挡了眉眼，看不清神情。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眉头是紧锁的。
优从来都不是个嗜睡的人，这一点他的人类同伴显然更清楚。整个帝鬼军中认识百夜优一郎的都知道这是个凡事都显得精力旺盛冲在最前边的小鬼。米迦更记得童年时他们相处的短暂光阴里，优时常独自思索到深夜都不阖眼。这种时候他大概不知道黑暗里有人还在静静地陪着他，米迦往往要等身边的人呼吸沉了，才能放心地进入睡梦。
此时眼前也是他的睡颜，十六岁的少年，稚气仍未褪尽，在米迦眼里似乎仍是当初的模样。非常放松的神情，嘴角还隐约带着一丝笑意，米迦的胸口却揪得有些紧——就在十几分钟前，最后一丝夕阳隐匿后的片刻，海浪身边中的少年突然栽进他的怀里，仿佛并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一般。
沉默便是自那时倏然凝结的。短暂地放下了负担的少年与少女们非常默契地在心理状态上迅速披上他们早已习惯背负的盔甲，夜色里他们生起了篝火，微风似乎还在流淌，暗流早已冰封。
不情不愿的剑拔弩张。
“君月。”
“走吧。”
“……就别去打扰他们俩了。”
即使是在一言一语间也无法避免。
前一秒仿佛还在安然沉眠，下一秒优已猛然睁开了眼，米迦却早有预料般地制住他的双手，刚刚还在火光中放空的目光此时悲哀地看到少年眼中的血色。
鬼化中的优显然不是仅束缚双手就能控制住的，身体机能得到最佳的调动，一抬腿就要扫向仍抱着自己的人，却被一注意到响动就立刻奔来的筱娅和三叶压制住了——她们自然也早已料到，始终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然而当熟悉的面孔上凶恶的目光狠狠地凝视过来的时候，筱娅还是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优开始剧烈地挣扎，他的衣物还未干透，此时紧紧地贴在身上，黏着那些还未好透的伤口。“怎么办？”筱娅大声问道，提问的对象不言自明。米迦尔咬着牙，竭力控制着优不会挣脱也不至于伤到自己，尚未回答，一把刀柄的钝口已经砸中了优的后脑——这一下力道控制得很好，足以让人昏迷又不至于造成伤害。
米迦第一反应竟是愤怒，正见到君月收起刀，眼神很是复杂，情绪才很快平静下来。他低头检查了一下优的后脑，确认并无大碍，才轻轻对他仍然不完全信任的几个人类点头，推开了君月和与一伸来的手，自己把优横抱起来，不顾一时有些错愕的几人，走进黑暗里。
他们从名古屋战场的风尘里一路奔逃至此，眼下应是在千叶县的地界，渐渐地看到了些人烟，海岸边渐渐多起来的无人居住的木屋就是证明。远远已经可以看到小城错杂的屋顶，至多不过五六公里的距离，此时隐匿在夜色里。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昏暗的小屋里，为优戴上枷锁，短时间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下一步怎么做？”筱娅靠在门边，木屋里的铁链还安安静静。反叛前她是队长，这时也不得不去征询那位突然加入的吸血鬼的意见。而米迦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重归那个躺在阴影里看不清的人影。
“这附近本该是吸血鬼统治的区域。”三叶站在门前望向远处，谁都不知道几公里开外的小城还有没有人烟，带着战场上一贯的认真严肃，“但就白天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们的部队可能已经不在那里了。”
吸血鬼在计划着什么？
却也不能再信任人类了。
恐怕不能再置身桃源，唯有重回这明暗线错综交错的战局才能守护他们的家人。
谁都没有说话，几人却在无声中得出了共同的结论。
黑暗中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屋外的篝火已经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