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十

无趣的人

【米优】共老(短/虐/慎)

*自习课摸鱼报社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说服自己他已经死了。

我没有用“不在了”“走了”或是其他更委婉些的字眼,只是因为死亡对我的冲击似乎已经完全不需要这些温柔的防护。年轻时我从来不敢想他死去这件事,仿佛朝气蓬勃的百夜优一郎是完全与此隔绝的,我却忘了这是每个人、每个人类不得不面对的结局。一直以来关于死亡,我能想到的只有自己,而可笑的是,后来我获得了永生,在一切硝烟隐去之后,我便不得不守着这对吸血鬼过于短暂的安宁看着他老去了。

我忘了他死去的年份,只记得那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日期。那是在昨天,还是百年前?我忘了。我记得他任何年龄的每一个笑容与偶尔流露的忧愁,却不记得他最后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模样。一丝也不记得了。

他离开的这一天或是一百年里,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

每个清晨我照旧在五点五十分醒来,小心翼翼地更衣,生怕惊扰到床另一侧还在安睡的人。而后足底皮肤捕获到绒拖鞋柔软的触感,让每一个步子都轻缓得如同沉浸于睡眠;盥洗室里的水流细成直径几滴的长线,涓涓细流从面部皮肤表面淌过的时候,我隐秘地希冀着某一刻它会流经一片未曾被发现的小小丘壑。但它没有。我忘记了水流逐渐冷漠下去的温度,只记得他略已粗糙的手指会在毫不设防的时候捏我的脸,那是自童年形成、无论多少年都无法戒掉、也不想被戒掉的恶习。我记得他带着似有若无愁容的神情,玩笑多余忧虑的慨叹:“果然还是16岁少年的脸啊!”那时我嘴角还带着点牙膏的泡沫,轻轻一抬手就能握住他不再少年纤细的手腕,但那对绿色的、带笑的眼睛始终是年轻的、朝气的,像很多个十年二十年前,尚且青春热血义无反顾时一样,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都不曾褪去他天真骄傲的神气。我每每看到他这样的神色,唯有像孩子对自己偷偷珍藏的宝贝一样,在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自语:这是我的小优。而后水波一样微不可感地扩散开来的也是孩子一般最单纯也最渺小的满足。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只把那短短一句话中难得的零星伤感草草掠过,笑答:“还不是拜小优所赐。”

我生理上的成长永远地停止在16岁那年,其中因果怎般复杂过程怎般狼狈皆不必赘述,而流传至今的许多“后果”之一便是我看他时的目光是略带仰视的。尚年少时他似乎为几厘米的差距苦恼过一阵,因而当某一天他意识到在某种意义上超过我时竟毫不遮掩欣喜之色。我的小优在这些小事上的在意程度让我感到有趣,假作不高兴的样子道:“比我高你就这么高兴吗?”他却仍是咧着嘴笑着,像是随口一答:“这样就可以保护米迦了啊!我可不想每次都跟一个需要被米迦护得好好的小弟弟一样……”

“你本来就是。”我笑着回他,“我不介意保护你一辈子的。”说完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默默转过身,眼前有点朦胧了。好在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并没有察觉。

而那样对视微妙的小小落差很快就能改变一些东西,比如空气在悄然间粘滞起来,似乎透出一种温觉无法感知,其他感官却了解得透彻分明的灼热,微弱的水流声里他被交汇的视线弄得不太舒服,一如始终地不善经思考行事,用一种笨拙得可爱的方式宣告结束。他扶着门框稍稍倾身,我就顺理成章地在镜前渐暖的晨光里与他交换了一个薄荷味的早安吻。

其实这也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这些记忆被我自己雕琢修饰了多少,至今都仍比眼前的景象更为鲜明。进入中年后他变得越来越嗜睡,待我做了双人份的早餐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即便我并不需要进食,小优说一个人吃早餐太寂寞也就象征性地这么做了),让他起床,甚至在冬日的早晨狠狠掀起厚重的被角,他仍哆嗦着树袋熊般抱紧了被褥不放,迷迷糊糊地支吾“米迦别和被子吃醋”之类。我哭笑不得,奈何不了他,每次都主动投降。这像是一份一生都不可多得的幸福——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我只当是把这个孩子气的成年人,从遥远晦暗的孩提记忆里拽出来,安放在一个独属于我们的温暖空间里,陪他重新过一次童年。

我重又回到床边,掀开空荡荡的被单,轻声说:

“小优,起床了。”



end.



——只是,我想的只是,你当时的心情是这样啊。

——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还有,对不起,没能陪你白头到老。

评论(6)
热度(59)
©半十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