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十

无趣的人

【瓶邪】一面之缘 12-13

12.

张起灵醒得比平日早些,下意识地侧头去看电子钟,看到的却是吴邪靠在自己肩头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回住所,接踵而至的便是前一晚的回忆。零碎的画面出现在记忆里,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折腾了大半晚,折腾完又久久难眠,估摸着也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浅眠中似乎还因为身侧窸窸窣窣的响动醒了三两次,难熬的一晚过去,后脑那块难免有些昏昏沉沉的。

吴邪与他离得很近,张起灵这么稍一偏头,下巴就会蹭到软软的额发,以致于他看不清那埋了大半在被子里的脸。尽可能轻缓地试图与之分开些距离,才发现右臂麻了一大片——是被吴邪当枕头压了一晚,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小幅动了动,依旧没什么知觉。被子底下传来几声含糊的轻哼,很快又安静下来。本该是个陌生的或许略带紧张之意的早晨,张起灵却觉得熟悉,如果这时候吴邪睁开眼,也许会发现张起灵在并不明显地笑。

从前也同床共枕地一起睡过几次,大部分时候是在宿舍床上,两个一米八的男生在一米一宽的床上总是挤得腰酸背痛,对张起灵而言必不可少的还有一项手麻。不管前一晚以怎样的姿势入睡,醒来总会发现自己的胳膊垫在吴邪脖子底下。吴邪睡姿不好,一晚上下来POSE能换好几个,但绝不乖乖用枕头,或者说绝对要乖乖用专属枕头这一点倒是一直保持得很好。还有一次是寒假和同学一起去学校附近的乡镇玩,两个人毫无疑问地分到一间房,正好是小村子唯一的招待所里唯一空调坏了的一间。两个人躺在散发着潮气的双人床上各盖一床被子各怀鬼胎,张起灵记得那一晚吴邪睡得不好,一直翻来覆去地动弹,少不了隔着两层被子的肢体接触,但毕竟在那个年纪,只是那么一碰也会产生幻想。吴邪半夜离开房间去整层楼公用的卫生间时他正清醒,确认房门关紧了才敢把手伸进潮湿的被子底下潮湿的内裤里。吴邪很久以后才回来,冷得直哆嗦,最后还是张起灵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把人拽到自己被子里,抱着一起睡到清晨,大冬天的居然还捂出了汗。尤其张起灵手肘那一块,皮肤被压得有些发红,全是吴邪颈侧的细汗。

仅仅是一个细小的姿势就能想起很多,张起灵靠近了吴邪的脸,被子底下气流痒丝丝地拂过颈窝,他用拇指拨开几簇额发,想要落在额头上的吻终于还是未遂。尽可能轻地从床上起身,微微带动了空调被滑下一截,露出床上微蜷的人小半片白皙的肩背。才发觉两个人尚且都和昨晚入睡前一样一丝不挂,卧室里没有第三个人,也无妨。阳光透过两片窗帘间两指来宽的空隙照进来,张起灵顺手拉上了,房间暗下去的同时意识到了问题:没有换洗衣服。

打开那小得可怜的衣柜时便是惊喜——吴邪从他家穿走的那一套,从里到外,都洗好了挂着,连底裤也放在干净的抽屉里。想到吴邪穿上这些衣物的情景,又不自主地联想到前一晚的画面,于是快速地穿上衣服,用冷水洗了脸。

张起灵的上班时间比真正意义上的一线教师晚得多,因而学生时代就留下的晨练习惯依然维持着。出了吴山居的店门绕着平日的路线跑了两圈,经过两个路口外的早餐店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踏进去。吴邪对早饭的口味很刁钻,一点油腻都碰不得,味道淡的又难以下咽,不知道这一点有没有变过,索性还是过会儿带他一起出来吃。

却没料到第三圈结束回到出发点时小面馆的门已经开了,似乎还刚刚完成了今天的第一笔外带生意。张起灵推门时吴邪正坐在最内侧的位置,面前是两碗青菜泡饭,以及两个煎蛋。

“回来了?”店主先生似乎还未来得及收起对待顾客时惯有的语气,问完这一句又做了个捂嘴改口的动作,眼睛仍盯着张起灵看,先前没来得及捕获的笑意,这回算是看到了。

“笑什么?”

“没什么。”

“嫌我小孩子气是不是?快说快说……”

“只是第一次看到你做面以外的东西。”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正好我正打算在菜单上加几样,只有面也太单一了。中午做给你试吃啊,乖。”

“试验品?”

“对我的厨艺那么没信心啊……张小白鼠?我好歹也学过……有个大半年吧?”

“什么时候。”

“就这两年,我妈和怕我嫁不出去似的……安排了几次相亲,结果人家姑娘一个个都不会做菜。我妈念叨什么‘增添点资本’‘下得了厨房的男人最有魅力’,就给报了那什么培训班……大师级别没有,家常小菜还是没问题的……怎么不说话,吃醋了?”

“……没有。”

“嘴硬。”

“还疼吗?”

“什么还……卧槽突然提这个干什么?操……好吧是还有点……等等我们不说这个!中午想吃什么?”

张起灵看着餐桌对面的人一边在纸上随手写着菜名,一边自言自语着“这个做下饭菜合适”,还时不时抬头征询他意见的样子。只觉得这个人做什么都,太认真。

 

他是真的想要认真地,把这日子过下去。

不会离开了。

是吧。

 

 

 

13.

 

 

“去不去看电影?晚饭外面吃。”

张起灵一进办公室手机就响了,停在门口一手拿着材料一手拿出手机看。正好是快下班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难免挡了点路。稍往旁边让了一步,单手输入完一个“好”字还没来得及发送,刚经过走廊的戴墨镜的同事就退回来,手上拿着半片没吃完的吐司面包笑得一脸八卦:

“难得见哑巴还没走到办公桌就急着回短信,这是有女朋友了?”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这不大不小的整个办公室听见,一时间几个年轻姑娘纷纷抬头。张起灵倒也不尴尬,淡定地按了发送键走回办公桌,任那黑眼镜还在背后添上一句“算是默认了?哎哑巴你别急着走啊……”

他确实是急着走,理了理这两周的几份教学文件就准备关电脑,同事却很快解决了手里的吐司过来:“老李那演示课的PPT崩了得重做,你看我这晚饭都来不及吃……晚上没事跟我换个课呗,就那班初中生,课堂气氛总是调不起来和你还挺搭。”

张起灵脚步顿了顿,看了一眼黑眼镜手里一叠勾勾叉叉的卷子,很快答道:“有事。”

“真有情况?”黑眼镜这才流露出几分真的惊讶来,先前只是玩笑话,真不见这人和哪家姑娘密切往来过。他本是看准了张起灵家里一个人没什么事,无论调课加班一向都答应得爽快,这回拒绝几乎算得上是首例。“情况”真要解释起来也不容易,所幸同事们都已习惯了张起灵对待此类问题的沉默,不会多作纠缠。张起灵在黑眼镜 “连哑巴都脱团了独留我一只单身汪”的感慨与姑娘们的一片笑声中出了办公室门,还能感觉到方才一瞬间忽然想给出肯定答复的冲动。

他不知道这矛盾的想法是不是正常: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又只想躲在安静的独属于两个人的一隅不受任何打扰。

电梯的楼层数缓缓减少,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

至少现在,他能够拥有后者。

超重感和情绪一起沉淀下来。

 

从培训学校到市区的商场稍有些费时,无论时间以何种单位计量,张起灵素来还给它的只有平静。但这次他发现自己偶尔也会低头看一眼表,停在红灯前或是堵塞在车流里时,万分之一的焦急或是千分之一的期待,情绪或许也会有难以察觉的细小变化。

走进商场,在指示牌上观察影院所在的楼层,寻找约好的餐厅的店名,在人群里找一个位置,在世界上找一个人——都是他未曾做过的事,而在餐厅门口看到吴邪坐在桌边向他招手的那一刻像是一次完成任务的奖励,给一个刚刚开始认识新世界新生活的孩子,从婴儿般纯粹只关乎基本生存的单调生活中抽离出来,小声鼓励他向与人相处的陌生领域去做更多的尝试和探索。

“之前没来过这家,看到某团上五星好评就想着来试一下……”吴邪随手翻着菜单,颇有兴味的样子,应该是连吃那么多天自己做的单一菜色实在忍不住想换换口味,“诶小哥你之前来过吗?”

回答一如既往的干脆:“没有。”又似乎有意地破除已成习惯的简洁:“不怎么来这一带。”

“你平时是不是根本就没什么娱乐活动?” 

张起灵想了想,再怎么不想吴邪怨他话少也只能答一个字:“是。”

对面的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本大爷就是上天派来改变你枯燥人生的——哎居然是微信扫码点菜,这个可以参考一下……”

张起灵看着吴邪一边继续念叨着什么一边低头去找手机,微微笑了一下。

还是能感觉到一种刻意,刻意地去躲避两个不习惯相处的人之间的生疏感。一些举动像是演出来的,用来掩盖每个缝隙里的沉默。都说亲密的人之间不是没有无话可说的时刻,只是在无话可说的时候都不会尴尬,他们或许曾经也是如此,曾经的曾经也在学生时代对着空白的作业本相顾无言,硬要从三角函数和电动势中挑出点话题来——自然总是昔日的刻意演化而来,演着演着也便成了真的。适应两个人共有的生活需要过程,而张起灵不会演,吴邪知道他不会演,索性一如十年前那样试着独自完成应由两个人共同摸索的过程,于是那些略显生硬的掩饰,试图创造的对话,张起灵看在眼里听在耳边,不善表露感情,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微笑。只是吴邪在低头与抬头间的片刻里没能来得及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表情。

改变他枯燥的人生吗?恐怕真是如此。

“今晚不营业?”张起灵想了想,还是把自收到微信消息时就有的疑惑问出来。

“嗯?你说店里啊……下午通知下来我们那一片管道煤气要维修,停五个小时,正好给我放半天假。说起来这么多天下来你都不觉得吃我做的菜吃厌了吗?你看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不觉得。”

“这么好养活?你以前都吃的什么啊……”

“学校有工作餐。”极其简洁的回答,仿佛本就理所当然。

吴邪咬着吸管像是惊讶了一瞬,又沉默了几秒,才放下杯子笑他:“哪是人过的日子啊,看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大概他预想的是“不怎么办”“就这样”之类的回复,因此张起灵用惯有的平淡语气开口的时候他又愣了一阵:

“没有你我怎么办。”

不带什么情绪的陈述句。那人就握着筷子没有一点障碍地说出来。

“所以我这不是在吗……”话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因为这一回吴邪看见张起灵笑了。

“吃饭。”

又补上一句:“别想太多。”

“妈的是谁突然那么煽情。”吴邪也跟着笑了,依然是有些刻意地掩饰的。

 

我在啊。

只是每一次这样笑着,还是会忘了说出那些真正让人安定的承诺。

忘了,或是依然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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