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十

无趣的人

【维勇】Landing

香樟树皮,叶子,黑亮的果实。

微微流动的空气带来盛夏的味道:下过雨,带潮气的清香。

异国的街道,和家乡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感官水渍未干的边角偶尔让指腹触及到一丝异样。远远地他听见稀落的人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漫无目的的脚步向他吹拂过来,却因那全然陌生的异国语言,被柔软的透明障壁分隔。

外面是一个世界。

他,带着他不规则形状的思绪,是另一个世界。

他走进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黑眼睛黑马尾的女店员在柜台前打盹。他不忍惊扰,只盯着玻璃移门上淡色的水痕看,门外阳光很好,轮廓分明:水可以融成千万种形状,却残喘着凝滞成一个固定的姿态,与硬质的玻璃生长在一起。

他有千万种盛放的可能,但有一天他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店员醒了。他要了一碗清汤面,卧一个鸡蛋。

其实他不饿,但他得学着怎么照顾自己,也许照顾另一个人。曾经他以为他已经做得很好,但那个人让他始终觉得,无论如何都还不够。他必须让自己在一个人的时候,时刻处在最好的状态。

两个人在一起就会怠惰。他想到,在心里记了一笔。

汤面很快上桌,他仍盯着桌角细小的水珠,躯体的容器完全放空。女孩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才用手攥着围裙问他:“你是不是个运动员?”英语说得磕绊。

他只是朝她笑了一下。学着另一个人的样子。

女孩走开了。

他们都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

无非是吃面、结账、分别。

汤面很温暖。

他又在街上走了一段,遇见一座藏匿在绿色树荫里的报刊亭。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不懂英文的摊主明白,他问的是“这里能不能寄明信片”。

他随手挑了一张——哪张都没有区别——填完地址、日期,没有落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写“没想到今天有人认出我了,这是第一次”之类的话。

翻面,入眼是铺满掌心的绿。香樟。他很满意。

他不知道这座小城的名姓,也不记得他的旅途中飞机、游轮、火车、公交、公共单车……何处歇停,何处落脚,何处复又启程。

他只是在做他人生的前半程没能做的事——做一个没心没肺的旅行者、流浪汉,随遇而安,而不是专注地追逐唯一的热忱。

尽管那也很美好。痛得真实,爱得梦幻。

他把明信片连带着零钱一起塞进窗口,他不知道、也不在乎能不能寄到。对他而言这是一年来的第23张,和之前的22张一样,只有无限充盈的空白和邮戳见证旅人的足迹,乘着风与海洋流亡到同一个终点。

圣彼得堡。

你的起点。

 

二十九岁那年胜生勇利拒绝了他至今未分手的男朋友的求婚。

他说在我和你疯狂地在某座教堂里接吻做爱亵渎神明傻子一样互换戒指和姓氏携手一同躺进坟墓之前,我们都需要让彼此的大脑冷静一下,毕竟它们已经为童话般的爱情熊熊燃烧了太久,如果一味顺从理性的灰烬我们只会在彼此的怀中掐死对方,或是自甘溺亡。

于是漫长的婚前分居开始之时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只要了胜生勇利一份十余年的坚守,而他要了他被束缚的自由。像互赠遗物,是最亲密的馈赠。

他才华横溢,他随心所欲,他在流浪中触摸真实的幻梦,寻找一个不羁的灵魂透明的投影。

在我与你完全生长为一体之前,让我作为你精神的一部分看见你。

 

清晨他拖着仅有的一个行李箱拿钥匙开门,箱子里装着无法丢弃的旧的他。

起点与终点重合,时间定格在一年前。这个仍在名义上习惯上事实上称作家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除了客厅的相片墙上23张空白的明信片。

他在那个人过去常躺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只缺某个柔软的大家伙挤进两膝之间。

然后门开了,刚跑完步的人大汗淋漓地回来。

他笑了一下:“早安,维克托。”

对方也笑了:“早安,勇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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