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x] 梦记 · 壹
——有人说,每个人在半梦半醒间时,都是最好的故事家。
2015.02.10
[1]
山野间,我在最安静的地方,望见那个守墓人。
溪水静静地绕着山丘流淌,满目青翠却不见山花,他守的,不过是那一坏土,一座碑。
我走近他,与它,石墓碑上没有名字,孤寂立在回忆的荒野。
“你守的是谁?”
他要了摇头:“忘了。”
然后他靠着墓碑的另一侧坐下,丝毫不觉脊背冰冷。石碑的阴影遮掩了他瘦削的身躯,我看到他缓缓闭上的眼睛里空无一物。
他累了。我想。
你们都累了。
天地间只剩他与碑在安静地吐息,一睡不醒。
[2]
冷雨是灰色的,他看着飞溅的水花,似乎听到杂乱的军靴踏破积水的“啪啪”声响。人声熙攘,高声调笑的,吹口哨的,他低头盯着缠满绷带的吊在前胸的右臂,却只感到一片寂静。
熟悉的青年靠着紧闭的门板,不远不近地挨在他身边,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胜利的部队零零散散却意气高涨地从面前走过,记载功勋的肩章即使在这样的雨天也刺眼地反着光。他沉默着感知到军队里偶尔投来的一些目光,畏缩的,试探的,跋扈的,或是同情的,一闪而过,踏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和战后未散的硝烟气味,鱼贯进入被攻陷的空城中。
长长的队伍终于在巷子尽头消失,他看到和他一起冷清在屋檐下的青年掐灭了烟,步入雨中,像是要随着战友们而去。他的目光跟着青年墨绿的笔挺军装缓缓移动,带着沉重却坚定的力量。青年回过头时头顶与肩膀都已被雨水打湿,看向他的眼神却异常凛冽。
“你恨我吗?”他早已听不见曾经在耳边柔软呢喃的声音,却通过双唇在雨中最轻微的开合读出这句话,一瞬间心意相连,交换着彼此最清晰的疼痛。
“不。”他答道,自己永远无法听见,却确信对方听得真切,“从来都不。”
青年的神情像是顷刻奔溃,冲破厚重的雨帘,直至把那满身是伤的败兵压在空巷的墙,唇齿间间不留下任何空隙。
他看到青年微笑着流泪,站在台阶下双臂紧扣他的腰,抬着头与他温柔亲吻。房檐不及两个人的厚度,他粗糙的掌心按在青年被完全打湿的后脑,平日桀骜不驯支棱起的头发柔软而服贴。
青年温热的手撩起他过长的额发,指肚轻轻扫过额头染血的绷带,他低下头继续吻他,相贴的唇间却交换着咸涩的泪水。
缠绵的双唇终是远离,温存的拥抱终是放开,他背对他,独自走远。
你是敌人安插到我心里的内线,你是心里打不开的结。
听到枪声的瞬间,青年蹲下身子,在大雨中哭出声来。
[3]
列车缓缓进站,远行的人留在站台,褐色头发的青年拨开男人手中的冰冷的手铐,交换了最后一次亲吻。
“再见。”
“永别。”
旅途通向死亡。
背后的起点满含希望。
[4]
黑暗的牢笼中,书写着无尽的仇怨。他伏在狱中仅有的书桌前,看面容冷峻的男人打开冰冷的漆黑铁门。
“我带你走。”垂下的黑发,温热的掌心,有力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出阴冷的地牢。
手中的笔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回旋的黑暗楼梯,一圈一圈向下,飞奔与自由,挣脱与热望。
他终于跌倒,狠狠砸在潮湿的地面,忍痛再抬头时已不见那个冷漠的黑色人影。
打开的门,与光,他几乎是贴着地面连滚带爬地冲向光明。
却在眼前倏然明亮的那一刻明白,那个人死了。为他。
回过头,背对着光,他拥抱那具已经冷下来的身体。不再离开。
我在这永久黑暗里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