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十

无趣的人

【瓶邪】一面之缘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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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之缘



天暗下去了。
公交在城乡交界处的晦暗小街上行驶,窗外阵阵闷雷滚动。
司机急着下班回家,扶着车档骂骂咧咧,张起灵只随身带了钥匙和手机,此时还快没电了,仍是象征性地在心里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带伞,而后随着一个带着小孙女的老妇下了车。大红的嫩黄的印着广告的或是透明的伞在车门处直指天空,“嘭嘭”几声打开了。张起灵夹在灰蒙蒙的天空和站台边灰蒙蒙的积水之间,几个曾经呼吸同一车空气十几分钟的人影缓缓散开了,轰鸣声响在他背后留下裹在雨水里的尾气味道绝尘而去,头顶被遮挡了一小片天空,其余世界便只是灰的,雨从站台四面八方轮流浇进来。
下午出门时穿得少,帽衫背后湿了一大片,张起灵感觉到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应该只是因为冷。对面的菜市早就收摊了,药铺也锁了门,剩下清一色门窗紧闭的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居民楼。张起灵打算等雨小一点再走,在这段时间里他也许可以为自己讲一个故事打发时间——一个人站在雨中空旷的小街,总该是有些故事的。
然而,他想了想,他没有什么故事。
二十九岁,单身,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在十几年前高中的时候,后来分了。
然后就没有了。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真的没什么故事。
雨越发大起来。
车站到他的公寓楼有近四百米的距离,他在站台上等到雨水彻底渗透到后背,裤腿湿凉一片,天色彻底暗下来,雨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看不清,然后想起从前吴邪的表是荧光的。学生时代睡眠质量奇差,半夜醒来习惯性地看时间,吴邪的表就时常丢在他床上,晚上寝室里一片昏暗,只有他枕边一点淡淡的光亮。后来吴邪说你动不动就看表更睡不着了,就把表拿了回去。他隐约想起那时候自己想过借着看时间之名半夜去上吴邪的床,不记得有没有实施。可能是这么做过的,隐约还记得被吴邪踹了一脚,没踹下去,反倒一转身裹进被子里搂紧了。是不是梦,他也不记得了,即使留下了一丝痕迹也早就不在了,他不能奢望小腿上的乌青留一辈子。
他冲进稀薄的夜下厚重的雨里,上一次这么狼狈或许还是和吴邪在一起的时候,卷起了校服裤腿从教学楼沿着一列橙色的路灯光跑回宿舍,一路不知踩了多少水洼,飞溅了多少肆意挥霍的少年时光。而现在他一个人,在相似的夜相似的雨里,看到和那时相似的灯光。
脚步停下,他如同站在一片汪洋里,从头到脚流淌着雨水,仿佛也是这汪洋的一部分。
离公寓楼的楼道还有五十米。
灯光像亮在地球的另一端,绕过大半个球体遇见他。
像是要去时光的另一端寻找他。

回神的时候已经推开了那扇温暖的门。玻璃上沾着水汽,指尖一划过便是一片湿意,留下一道暗处看不分明的浅浅痕迹。曾经在学校冬日的早晨吴邪会冷得缩着身子往手心哈热气,见到宣传窗上大片的白雾仍是忍不住伸出冻得紫红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写。写“陈皮老头神烦”,写“第二食堂早餐又没豆浆”,也会写一个没了下文的“张”字,然后回头朝他傻兮兮地笑,匆匆用掌心抹了奔过来,直道好冷好冷,伸手就是要人帮忙暖一暖的意思,紧接着多半是一声“嘶——你的手怎么还要冷!”后来张起灵总事先把手搓热了,趁着赶去上早读的人群稀疏了便从口袋里取出来,握住吴邪的。其实温度也差不了多少,比起冰块贴冰块,吴邪更喜欢直接拿冰凉的手碰他脸,甚至在小道的树影后边直接伸进校服领子贴他后颈,张起灵躲闪一下,照旧什么都不说。似乎一连两个冬天都是如此。
回忆都写在水汽朦胧的一划里,很快又被热气覆盖了,一点痕迹也无。

这是一家新开的面馆,难为它坐落在这冷清的地方,加之早已过了饭点,暖黄色的灯只亮了一半,清理干净的桌椅都是空的,好在暖和劲还在,张起灵浑身滴着水,单是被这潮湿的暖意包围就舒服许多了。
他在靠窗的桌前坐下,移动椅子的声音在这小环境中挺响,店内的门帘后面很快传来些动静,张起灵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菜单,只有二十来个名目,A4纸打印外边包了层膜,一看就是私人的小店,异常随意,而他从来不在意这些。
有个人掀了帘子出来。张起灵一抬头便是一愣,那人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俯身从柜台边取了点菜单和笔。座位离柜台太近了,那人走两步就能到,好像这么些年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咫尺之遥似的。
“客人要些什么?”那人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他,眼中仍是看不出真实想法的笑意,不知道能不能察觉到放在桌下膝上的手都攥紧了。
“要你。”
气氛一僵,也许谁都没有料到脱口便是如此。
“……做的鸡蛋面。”
似乎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菜单上没有……”手中的笔在纸面上停顿了一下,“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转身要走回里间,又听到背后一句:“鸡蛋直接打进面汤里。”
回应只是一声云淡风轻的“好”。
四十来平米的小店面又空了,张起灵静静地坐在还显得很新的木椅上,感觉到雨水一点点渗透皮肤,全身都冷,胸口却是热的,热意一直蔓延上来,堵在喉咙口。
不久那个人便再次出来,顺手开了墙上的电视,在《舌尖上的中国》的背景音里,在他身前桌上摆上一碗面和一条毛巾。
面是普普通通的白面,面汤泛着一层淡黄,带着一缕缕细丝状漂浮物——在汤水中凝固的蛋液。张起灵想起高三在宿舍里用偷藏起来的小型电磁炉煮面吃的情形,学校里打的热水放一晚上加一个上午多半温了,用这样温度的水泡显然无法满足吴邪对泡面的要求,还是原来的调料,伴着干面一半丢进锅里,张起灵说没营养,于是再打一个蛋,没条件做荷包的,煮出来便是一满碗蛋丝分散系,看着简陋吃起来却很香。锅小,煮一次不够,于是张起灵守在门口防备午间循香气而来的室友,吴邪专盯那已经老化动不动就半途罢工的电磁炉。翘掉小半节午自习,两个人窝在下铺床上,或许各自热腾腾地一碗下肚,满足地挨着在床板上躺上半个午休;或许吃到一半就听见宿管员的脚步,匆匆收拾东西只能吃个半饱,下午课上某人又传小纸条抱怨,似乎还被班主任逮到过一次,暴露了这点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在小树林里接吻被学妹看见还要尴尬。
而今似曾相识的面碗又摆在面前了,那个该死的像在梦里徘徊了百万次的人又坐在面前了,像是把回忆剥开了赤裸裸地端上桌,隔着热腾腾的水汽看他。而他只是动了动筷子,开始吃面。
“好吃吗?”
那个人扶着下巴看他。
发梢的雨水滴落到面汤里,也许是这个缘故吧,他答:
“不。”
又夹起一筷子,顿了顿,道:“该用方便面的。”
沉默,只有单调乏味的进食的声音。

“想来看看你,就来了。”声音像是有些飘忽,明明变了太多了,和梦里的却好像什么区别。
张起灵没有抬头,目光专注地逐着漂浮的蛋丝。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翻了多久箱底的同学录,打听了多少人,辗转了多少个城市,都没有说,不必说。
“我和家里说清楚了,这么多年都靠着他们……现在我想靠自己。”
提出分开时的等待,十余年才敢下的决心,多少腥风血雨,都没有说,不敢说。
“听说你住在附近……”
张起灵淡淡地打断他:“附近没什么生意的。”
吴邪顿了顿,才继续道:“也没事,开个小店,总觉得有个地方还可以停一停。”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才找到它,还是在你身边。
然后起身,拿起毛巾,绕过餐桌,小心翼翼地去擦干湿发,又滑落到后颈,没有再深入到当初任意触碰过的领子里去。
汤面实在是太温暖的东西,全身都是热的。


“欢迎下次惠顾。”
如果你想重来。
如果你想继续。


如果不想。好在我也只奢求见你一面。
或许就这一面之缘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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