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十

无趣的人

[px]千年雨

醒来的时候,天空正飘着细细的雨。
我躺在幽寂的空谷,耳畔传来淙淙的水声。衬衣湿漉漉的,却不冷,雨丝直接飘进眼里,也不难受。
我的身边是一汪泉眼,一股清泉从里头涌出来,顺着岩石的缝隙往下流。
天是灰蒙蒙的,四周的岩石也是,没有树木。
唯一不同的是那一道涓流,明明没有阳光,却在石缝之间闪着透明的光泽。
我顺着细流往下走,头发和睫毛上都沾了细小的水珠,赤足踏在湿凉的石头上,泉水从趾缝里淌过去。那水流似乎是汇聚了雨水,慢慢形成一条小溪,仍是弯弯曲曲,慢慢地流淌。
我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天,又或许是一个月,和漫天的雨一样,没有停歇,不知饥饿与疲惫。
原先小指般粗细的细流已有一米来宽,绕过一块巨石,从一处落差较大的地方一跃而下,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
眼前有了稀稀落落的绿色,继续往前走,单调的岩石慢慢被绿意覆盖,起先是野草,后来有了低矮的灌木,在山间伸展出枝干来。待绿色铺满,不知何时已走出山谷,身边已是一片葱郁的树林。
乔木粗壮的根系有一部分露出地面,上面附着着青苔。树干和枝叶都是潮湿的,宽阔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雨水,只是偶尔从数层阔叶的间隙里落下一滴,滴在脸上凉丝丝的。
我这才开始好奇,我已独自在这雨中走了不知多久,脚步未停,雨珠也从未断绝过。
就在这时我抬头看见一根树枝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黑色的眼睛淡淡地看着我。
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避雨。”
再回神时,我已经坐在他身边。我低头向下看,足有三米高,很好奇,树干这么潮湿,我是怎么
爬上来而不打滑的。
树枝不粗,但是两个人坐在上面非常稳当,我想并不是这树枝有多结实,而是身边这个年轻人太轻了,就像没有重量一样。
然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挨着他,一起看雨。
雨水从树叶上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中间的间隔似乎永远不会改变,也永无休止。
“雨会停吗?”我问他。
年轻人没有回答,仍是静静地看着森林的深处,不知哪一片叶上下一秒就要滴落的水珠。
“会的。”过了很久他才答道,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要多久才停呢……”我轻轻晃动着悬空的双腿,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罢了。
也许下一秒,也许一万年。
“我该走了。”他说。
我侧过头,年轻人已经不见了。
从树枝上跳下去,正踏在松软潮湿的泥土上,没有丝毫的疼痛。我在这林间继续走,很快又见到了先前的溪流,从一棵古木的旁边流过去,带走一小片落叶。
我似乎在幽深的树林里独自跋涉了百年,见不到任何鸟兽,哪怕是一只在岩石上打瞌睡的甲虫也没有。我突然开始怀念那个和我共享了几分钟寂静的年轻人,就算只是摘一个野果送给他也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一样没有饥饿感。
树木开始稀疏,渐渐地消失,几个月后,我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旷野。
树林外的天空是淡蓝的,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溪水汇作河流,雨点儿落在河面上漾开一圈圈水纹。
水似乎很深,我还是踏了上去,碰不到河底,水面却只及脚踝,我似乎是漂在上面,每走一步,就带起一阵小小的水花。
有时我停下来,站在河中间,可以看见平静的水面上映出天空中的云,又很快被雨珠打破,再完好如初。
我开始在河面上奔跑,耳边只剩下“啪啪”的水花声。
四周只有旷野,水里空无一物,没有游鱼,没有水草,只有雨,天地间只有雨。
我不停地跑,似乎跑了整整一个世纪,旷野越发无边无际,河成了江。我停在江心,看天空一片湛蓝,若不是雨丝凉凉地贴着脸颊,我会以为这会是个美好的多云天。
江边的田野上翻滚着淡黄的的麦浪,被蒙蒙烟雨笼上一层淡妆。
我看见远处的房屋与炊烟,听见女孩子的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有个戴笠的年轻人,撑着船向我过来。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的篙旁边有鱼。
船停在江心,我的面前。年轻人朝我伸出手。
“好久不见。”
“多久了?”
“十年。”
我暗自惊讶,自以为过了数个世纪,原来只有十年。
我低头看了一眼江面,一圈圈细密的水纹中,两个人的脸没有分毫的变化。
再抬头细细打量那张年轻的脸,他已向我伸出手来。
我握紧他的手,被拉上船,他只是用篙轻轻点了一下水,船便开始缓缓地移动。
我躺在船板上,凝视从千米高空落下的水撞进视线。
“你说雨会停。”
“会的。”他放下篙,在船尾坐下,又是一样的回答。
“什么时候?”
“该停的时候。”
“雨下了多久了?”
“一千年。”
他平静地回答,我也没有惊讶。
又过了很久,他才又说道:“你睡一觉。”
我闭上眼,沉入梦境的前一刻,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握住了我的手。
你的手真冷。我在梦里对他说。

我睁开眼,雨停了。
我还躺在船上,只不过是岸边,年轻人已经不在身旁。
我下了船,眼前是田间的小路,一派祥和的村寨。一群孩童在房屋门前玩耍,几个姑娘在树下谈天,不远处的麦田里,一群农人在埋头干活。
阳光很好。我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隔着十几道田垄“喂”了一声。
那个人抬起头,头顶的笠换成了草帽,鼻尖上有一点汗,清秀的脸被随风飘动的农作物遮掩。
他远远地对我说:“来帮忙。”
我飞奔过去,还差一道田垄的时候,飞身一扑,把他按倒在麦田里。
草尖上还带着水珠,蹭着脸,有些痒。
“雨什么时候停的?”
“刚刚。”
“会停多久?”
“不知道。”
“你说……它为什么会停呢?”我在田里打了个滚,杂草叶儿混着泥土沾在身上。
“雨会停,当它真正想停的时候。”
当你真正愿意停留的时候。

你在雨里走了十年。
可知千年之雨也会停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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