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十

无趣的人

【黑苏】追

给阿瑶。

一篇失败的半命题作文……试着写了一个邻家大哥哥(x)师傅。

 

0.

你带着你的小朋友去骑自行车。

你忘了那时候你几岁——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只好把当下置入那个模糊的空缺里。但他在你记忆里一直那么小,即便很多年过去,提到他时你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那个走路都不稳、脸上还带点婴儿肥的小朋友。

于是“记忆”里的画面是这样的:他在树影斑驳的林荫道上呼哧呼哧吃力地踏着那辆蓝色儿童自行车,你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渐渐走成一个什么都不懂得青年,也许会一直走到步履蹒跚两眼昏花,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目送那个在你看来永远稚嫩的、在视线中央固执地骑行的身影。

车把一歪,他摔倒了,膝盖和小臂外侧红了一片。

你想你如果是个好哥哥、好叔叔,甚至有一天成为个好爷爷,你都会上去把他小小的身子扶起来,细细检查他的伤口,像其他人对待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吹开上面细小的砂砾,用温柔到肉麻的声音捧着小朋友的脸说“痛痛飞走啦”。

但这太不像你了,你听到不同年龄层的自己一同对此嗤之以鼻。

所以你在不知多少年后的今天,在延续到今天的“回忆”里,朝那个趴在地上的小朋友远远喊道:“继续骑啊!别被我追到了!”

 

 

1.

苏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被候机大厅里冰冷的播报声叫醒,一睁眼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目睹远处倾斜的飞机缓缓划过晨光。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是自己为什么会在机场,待到重启的大脑用了半分钟清醒过来他才猛地抬手看表,六点一刻,恐怕已经错过了。

他心里一凉,稍后才注意到因为大幅度动作从身上滑落下来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沉下去的心又浮起来。

一件黑色的夹克。

他当然认得。

“醒啦?”

苏万一抬头,正见那个等了大半个晚上的人出现在面前,一件在充足的冷气里显得很单薄的纯黑T恤——外套在他手里——一条洗不旧的牛仔裤,还有脸上一年四季都不缺席的墨镜。这人几乎一点儿都没变,甚至算上手里这件外套,完全是六年前他走的时候穿的那一身!

“你……”苏万刚想发话,就被黑瞎子随手放在他膝盖上的塑料袋打断了——隔着一层薄膜,热的。

“先吃。”声音里有一种刻意遮掩的疲惫。苏万愣愣地看着他隔着一个座位在自己身边坐下,努力从难掩倦怠的姿势和神情中推断出墨镜下的眼睛是闭着的,才回头解开袋子开始对付里面的早餐。

机场里K记热得发烫的皮蛋瘦肉粥,苏万小口吹凉了再喝下去,想起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忽然就想喝这个,但家里住得偏,也没指望父母特地开车带他去,没想到只是通话中随口一提,三分钟后这人就跨坐在摩托上停在他家门口,穿的依然是那件旧夹克。

虽然就住隔壁,但这速度……苏万完全能想到黑瞎子下楼开门发动车子一气呵成的动作,让他在被抱上后座并搂紧“专职司机”的腰时还能傻傻地笑出声来。但当时他只当这人是一个酷炫过头的“邻居大哥哥”。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意识到自己无法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个定义。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认出你的?”

身旁声音突然响起,苏万忙转过头去,才知道原来黑瞎子根本没在打盹,也不知看了多久他边喝粥边出神的样子。没来由地有些烦闷,道:“不是。”

“说谎。”墨镜也掩盖不了的笑意,像是在自说自话:“你确实变了很多。”

苏万不知道对方记忆里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我当然变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少一些像是愤懑或是控诉的因素,“六年呢。”

黑瞎子只是笑了笑,那黯淡的神情让苏万想到墨镜底下眼眶边缘不肯示人的青黑。

他确实为突如其来的告别短暂愤怒过,也失落过,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这一切都情有可原,但现在他只能对自己说:你不忍伤害这样一位疲倦的老朋友。

对,老朋友。

“不过我当然认得出你,在机场里毫无防备地睡成这样的也就你了。”

苏万刚想回嘴,就听身边的人悠悠然道出下半句:

“钱包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苏万一摸口袋,神色一僵,然后他的钱包就不知从哪儿被掏了出来,轻轻一抛。苏万放开被他下意识抱在怀里的黑夹克,手忙脚乱地去接,等拿稳了,肇事者已轻松地抽回了自己的外套,站起身来。

如果黑瞎子穿的的确是当年那一身……苏万盯着那个位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去他妈的”——黑瞎子转身披上了外套,短暂地露出T恤背面黑底上醒目的四个白字。

去他妈的老朋友。苏万笑了起来。

 

2.

“在国外过得不好?”排队等出租的时候苏万问道,他知道不该这么发问,但下意识就把猜测说出来了,好像无法在一个熟识多年的人面前掩藏任何真实。

“没有,”他极少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话,看得出来长途旅行和时差、或许还有只能由他一个人涉足的生活让他疲惫到同样坦诚,“挺好的。”

那就是不好了。苏万认为这是安慰,无论是说给谁。从惯常的眼光来看他错了,某种意义上他又是对的。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从小特立独行的“邻家大哥哥”在德国拿了解剖学和音乐两个博士学位,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橄榄枝包围,没有人会真正知道他如何在他乱得像狗窝一样的漆黑的卧室里辗转反侧,最后硬是突破重围良心发现回来报效祖国做一个无业游民。

但此时苏万只看到黑瞎子和孤零零的行李箱一起被送回来的孤身一人,除了见闻和证书和看不见摸不着的年岁,他全身上下所有家当没有多出任何东西,好像他跳过了中间这些年,从离开的那天直接走到他面前。

“你还困不困?”终于坐上车,苏万问道,自己却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看见黑瞎子应该是摇了摇头。“你小时候跟我通宵打游戏都没困成这样,昨晚几点到的?”听语气像是在笑,苏万眨了眨眼却没捕捉到笑意,回答的声音像是在飘:“八点,没想到延误这么久,然后凌晨才睡着……”他满心只剩下“从机场到家有近三个小时车程,还能睡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说下去。即将滑进浓厚的睡意前隐约听到一声“睡吧”,“他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念头一闪而过,像是已经在黑暗的寂静中了。

醒来时他枕着黑瞎子的腿,挤缩在后座姿势很是尴尬。这次大脑没有开机时间,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坐在车的另一侧犯困的。他好像坦然接受了这个位置,直直盯着原先挨着的车窗,缓慢后退的景物显示他们已经到了市区,可能正好撞上了早高峰。视线再往上挪移,可以看到一个带点青色胡茬的下巴,胸口稳定地起伏,应该是靠着车窗也睡着了。

苏万不敢动,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腿麻,还是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但稍稍动弹黑瞎子就醒了,一低头就能俯瞰他,带笑的话音里透着睡眠不足的沙哑:

“小宝宝睡醒了?”

苏万终于能大幅度地坐起来,道:“你还真把我当你弟?”这话问得心惊肉跳,他自认为一副笑脸把紧张掩饰得很好。

“可不止于此啊。”回答的人也笑着,语气更难以捉摸,但说完这话黑瞎子就探过头去和司机搭话了:“哎师傅,您看堵成这样还得多久啊?”

 

 

3.

等出租到了家门口苏万才发现一个问题,黑瞎子的父母留下的房子六年没打扫,怕是早已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想了想也没什么需要躲避,半个身子出了车门,回头道:“今天先来我家?”

他总觉得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俩一眼。

他稍稍窘迫,继续说:“爸妈出去玩了,要半个月才回来。”

“行,晚上老节目?”

黑瞎子家里有一台古董级的小霸王游戏机,据说玩过这个的现在都是爸爸辈,但苏万就在隔壁不走寻常路的黑哥引领下在电视机屏幕和两个操控盘前度过了大半个童年,在别人刚开始打dota的年纪已经玩遍了那一箱子厚重的游戏卡。

黑瞎子除了大鱼吃小鱼几乎什么都会玩,苏万刚好相反。黑瞎子上中学的时候他小学,放学后能坐在地板上养一晚上鱼,等晚上九点黑瞎子翘了最后一节自习课回家时,他的鱼已经成为海中一霸所向无敌。两个人换了卡打两局魂斗罗、雪人兄弟或者坦克大战,作息规律的小学生才会被赶回去睡觉——时间取决于苏万的运气够黑瞎子用几条命来救他,有时候屏幕上的小坦克刚刚停止闪动又炸成一朵灿烂的烟花,或者小人刚刚复活又掉进了坑里,学生时代的黑瞎子就会仰面躺在地板上夸张地大笑一阵,然后也许是这一晚第十遍对苏万说“你大哥再救你最后一次,就这一次”,或许得意地再补上一句“没我你可怎么办”。

没你我可怎么办。

黑瞎子把老古董搬来苏万房间时后者还坐在床沿上想这句话。

其实不怎么办——心不在焉,第一局没过三分钟就被小怪压死了——六年里他考了高中又考上大学,甚至考出了自己的摩托驾照,还准备大三的时候出国。一切都很顺利,就像对方当初走的路那样。他不会突然摔下悬崖也不会被不知从哪儿打来的子弹击毙,他不需要救助也可以过得很好。只是少一个人让他坐在摩托后座上满城郊地兜风,骗他吃芥末味的鸡蛋卷然后对着他挣扎的表情狂笑不止,或是在雷雨夜浑身淌水地爬进二楼窗户试图钻上他的床问他“你怕不怕打雷反正不管你信不信我很怕”。

“你就是玩的时候老走神才会这么快被干掉。”

黑瞎子吃了一个技能一举杀了一片,盯着屏幕的神情像是很专注,完全没看旁边的人一眼。

苏万放下操控盘抱起自己的双膝,只盯着屏幕上那个没有了拖累后大杀四方的小人看。过关的字符伴着轻快的音乐闪动,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回来?”

“外面没意思,就回来喽。”说得很轻松,像是不需要任何思考。

他努力不去想那句话,还是没忍住出了口:

“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沉默了一阵,苏万立刻后悔了,想说点别的什么,头顶就被人狠狠揉了一把:

“小小年纪怎么想这么多。”语气里是不纯粹的无奈,像是有微不可闻的颤抖,苏晚知道也许自己还是伤到他了。

“再说一次,别把我当弟弟好吗,我……”

“那把你当什么?”极其难得的严肃。

他明明知道笑着说这种话更容易收场。

苏万盯着屏幕看,新一关开始之后两个不同颜色的小人已经在原地复活了三次。

“Game over”伴着音效跳动而出时,他听到身边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苏万。”

“嗯?”

“你大哥追你怎么样?”

苏万愣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般地笑出来:“我以为你一直在追。”

旁边的人往他这边坐过来,又把他往自己身边带,苏万躲开了,主动坐到他腿弯里。

黑瞎子的手绕过他的腰捡起操控盘:

“再开一局?”

 

 

0.

六年的沉寂后,你在凌晨四点空荡荡的宿舍里听到一个声音。

他摔倒在地上,你想跑过去,让他骑在你肩头,听他一路叽叽喳喳在你头顶说话。

但你的小朋友只是从地上起来,爬上车又蹬了起来。

你看着他越骑越远,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回过头,肆无忌惮地笑着:

“你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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